「你知道殺死最多人類的生物是什麼嗎？」 走在隊伍最前頭的隊長「腹蛇」突如其來的問題，讓跟在後頭的我不禁愣了一下，原本動個不停的雙腿便這麼停了半晌。 「還敢發呆啊？新人。」 「不…不好意思！我馬上跟上！」 我趕緊加快腳步跟上隊長，方才催促我的隊員「夜鶯」不悅的咂嘴聲，讓我打了個寒顫。不過，眼下最要緊的事，果然還是思考方才問題的答案。 畢竟，我非正式的加入這個小隊還不到一天，而前方身材高大的男人以及後方體格嬌小的女性隊員，都非等閒之輩，恐怕稍有不慎就會被當場處決吧。 經過一番思考，我支支吾吾的給出了答案。 「是…斷肢花…嗎？」 「對一半。」隊長冷冷的回覆。 斷肢花，我被困在強盜窩時就聽說過好幾次，在這寸草不生的廢土上誕生的惡魔植物，以直接從生物體吸取養分維生，據說其根部會分泌強烈的化學物質，可以快速癱瘓生物的呼吸系統。而且斷枝花的種子具有極強的黏性，只要被其附著，根本沒有辦法清除，加上斷肢花種子扎根的速度極快，不出十分鐘，便能奪人性命。觸碰者除了立刻切除肢體外別無存活之路，就是這點為牠贏得了「斷肢花」惡名。 在這末世中，竟然還有比斷肢花更危險的生物嗎？ 「斷肢花確實是自核爆以來殺死最多人類的生物。不過，若將核爆之前的時間也考量進去的話…」 隊長欲言又止，不過我大能概猜到他想說什麼。 「是人類自己…對吧。」我囁嚅。 「沒錯。其次則是蚊子，嚴格來說，是瘧蚊。」 「瘧蚊？」 「牠們會傳播一種名為瘧疾的疾病，當時的人類花了好一段時間才在遏止了其傳播，不過即使在核爆發生前，人類也未能真正根除瘧疾。」 「這樣啊…」 「說了這麼多，你知道我想表達什麼嗎？」 隊長再次發問，不過我對這個問題的答案毫無頭緒，只好胡亂猜測。 「呃…人類比其他生物可怕？」 「確實，在這資源匱乏的末世，人們勢必得為了爭取生存的權利而與他人兵刃相向。對我們『生存者』而言，大部分的人類都是敵人。」 「咦？！那我…」 「不過，人類有一點可取之處，那就是可以為了利益互相幫助。換句話說，不像無法溝通的野獸，只要手中握有籌碼，就有談判的空間。人類很弱小，不過，靠著互相幫助，便能跨越原本無法跨越的難關。這就是為什麼我們『生存者』會招募有特殊能力的人入隊。」 隊長說著說著便停下了腳步，我正納悶時，就聽到「夜鷹」的聲音從後面傳來。 「到目的地了。」 仿佛野獸在大地上留下的爪痕， 深不見底的裂谷往兩側延伸至地平線外，放眼望去，皆是差不多的景色。 「靠近一點，往下看。」隊長催促。 我緩慢地靠近裂谷，低頭一看，果真深不見底，從這種高度掉下去，絕對沒有生還的機會。我正打算退回，卻被隊長叫住。 「不准回頭。」 光是眼前的峽谷就讓我的心涼了半截，勉強才能好好站著。為何要叫我來這種地方？不好的念頭不斷閃過我的腦袋，我搖搖頭屏除雜念，此時只能靜候隊長發落了。 「接下來，要傳達給你的是我們託付的任務。如果你能夠成功完成並生還的話，我就會允許你加入我們的隊伍。換句話說，這是入隊試驗。」 入隊試驗？總不會叫我跳下去吧？這話 聽得我心中七上八下，無論怎麼樣都好，不要叫我一個人下去，我在心中祈禱著。 「我剛剛說過， 人類是最大的敵人，而第二大的敵人，便是疾病。為了與之對抗，我們需要醫療用具以及藥品，然而，這是現在相當稀少的資源。前些日子我打聽到了一些消息，再某座廢墟中有一個戰爭時期的地下倉庫，裡面除了但要跟武器外還有我剛才提到的醫療用具以及藥品。然而，那座廢墟目前已經被斷肢花所支配了。」 所以說，那跟這裂谷有什麼關係？我很想發問，不過身後的隊長散發著某種近似於裂谷的威壓感，導致我說不出口，不過，我不祥的預感似乎要成真了。 「為了生存，我們必須要有抵抗斷肢花毒素的方法。而這就是我們要交給你的任務。」 --- 「沒想到跟隊長說的一樣。」 我現在人在裂谷的底部，一面撥開及腰的雜草一面前進。沒錯，「及腰的雜草」，跟一旁高得嚇死人的樹比起來，這些草確實不算什麼。 在垂降到谷底後，一路上沒有常識範圍內的景色，巨大化植物以及散發詭異光芒的花草，即便在這末世，也是聞所未聞。周遭的綠意奔到崖壁也煞不住，直直攀上幾層樓高的岩石，蔚為奇觀。不過這也代表著，隊長交給我任務的難度比聽起來還要難上數倍。 「尋找斷肢花毒素的解藥」，這個讓人毫無頭緒的課題，便是隊長交給我的任務。據隊長所言，這附近也有斷肢花大量生長的區域，然而這個裂谷中卻完全沒有斷肢花生長，他認為這個區域中一定有什麼東西是可以防止斷肢花生長的。 至於為什麼會讓我隻身一人進行任務，說實在我也不明白，不過我並沒有拒絕的餘地。 想著想著，一股惡臭襲來，我連忙摀住口鼻。貌似巨大花苞的物體正散發著濃烈的腐臭，不時還有血水從其縫隙間汩汩流出，估計是變異後的捕食植物吧。意識到附近可能還有其他類似的捕食植物，我抽出懷裡的小刀，小心翼翼地前進著。眼下的環境太過陰暗，雖然除了遠處的鳥鳴聲沒有其他生物的蹤跡，遭遇危險的機會仍然很高；若想平安完成任務，應盡速前往草木較稀疏的區域。 在兩次差點喪命於捕食植物口中後，我終於走出草木叢生的地帶。誰知道，眼前等待著我的，是更令人驚嘆的景色。嫩草猶如比任何獸毛還要華美的地毯輕輕包覆著地表，空氣中還飄著淡淡的清香，美麗的走獸昂首闊步，五彩的飛鳥在空中遨遊，交織出一種薄如蟬翼的，純淨不帶雜質的美。 我像個外來者般站在樹林與草原的交界處，不敢相信自己所見之物，所聞之聲。眼前的一切理應不存於世，任誰都無法想像這荒蕪殘破的世界，竟然還藏有這一方綠洲。 就在我看得入迷時，一股強大的力量突然將我拉回樹林深處，回過神來時，我已經重重撞在樹上。我勉強撐起身子定睛一看，巨大的六腳爬行類生物炫耀般的吐弄得長舌，四隻眼睛中有兩隻緊盯著我，另外兩隻則不規則的四處轉動。毫無疑問，我成了牠的獵物。 在我思考時，長舌又毫不留情的向我甩動過來，我連忙側身滾動躲過這一擊，沒想到牠的舌頭靈活無比，馬上轉掃向我所在之處，我來不及反應，又一次被擊中，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才停下來。 這樣下去...會被幹掉的。我強忍著疼痛起身，眼前的巨獸蓄勢待發，看來牠已經準備好給我最後一擊。 只能賭一把了！ 我放棄躲避，集中精神，賭上萬分之一的機率，盼望著奇蹟的發生。 「快趴下！」這突如其來的話語打斷了我的思緒，我頓時喪失了平衡，六腳蜥蜴當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，長舌以驚人的速度向我的臉襲來。 突然間，伴隨著槍響，六腳蜥蜴的舌頭被爆裂物炸斷了。我一瞬間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，只能茫然地看著牠痛苦的扭動著。 此時，某人拍了拍我的肩膀。 「雖說拿你當誘餌有點抱歉，不過辛苦你啦。」 我回頭一看，竟是隊長和夜鶯。 「我等一下再解釋，總之先把這傢伙搞定吧。」 隊長說完，又往試圖逃跑的六腳蜥蜴開了好幾槍，然而，比起柔軟的舌頭，六腳蜥蜴的皮膚異常的厚實，隊長的子彈只能在牠的皮膚表面引起小爆炸而已。 於此同時，六腳蜥蜴竟然逐漸融入周遭的景色之中。我這才驚覺我被襲擊的原因，六腳蜥蜴是變色龍的變種，難怪我完全沒有發現牠！ 「又想隱形後逃走嗎，這次可沒那麼容易。」 夜鶯掏出了懷中的槍，朝幾乎消失蹤影六腳變色龍開了一槍。 不過，隊長那把威力足以炸斷牠舌頭的槍都起不了作用，更遑論夜鶯手中小一號的手槍。果然，六腳變色龍便這麼消失在周遭的景色中。 「到底要怎麼打倒那種怪物...」 「已經打倒了喔。」 「咦？」 騙人的吧？無論怎麼想都是六腳變色龍逃走了啊。正當我這麼想時，牠的身影再度出現，並在搖晃了幾下後倒下了。 「這可不是普通的槍。」夜鶯說道「這把槍的子彈具有極高的穿透力，並且塗抹了高濃度的斷肢花毒素，專門針對這種皮厚的傢伙。」 總之，隊長和夜鷹把六腳變色龍收拾掉了，然而我現在是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麼回事。 「那麼，我想我們該來辦正事了。順便跟你解釋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。」隊長對我說道。 原來我從頭到尾都處於被蒙在鼓裡的狀態嗎！ 「不久前，在探索的途中，我們被這傢伙襲擊了。」隊長比了比倒在一旁的六角變色龍屍體「被襲擊的成員身負重傷，我們只好先撤退。為了在無傷的情況下把這傢伙收拾掉，我們打算找個誘餌。」 「這就是為什麼你們找上我嗎？就為了當個誘餌？」我忿忿地說。 「當然，我們不會隨便找個人當誘餌，之所以會找你，是因為你有加入我們的條件。」 「條件？」 「沒錯，我們的團隊中，每個人都擁有受輻射影響的異常能力。好比說夜鶯，她擁有和動物溝通的能力，剛才之所以能在你被襲擊時立刻趕到，也是她的功勞。」 「庫洛姆把你的位置回報給我了。」夜鶯說話的同時，一隻三眼鷹降落在她的肩上。我想起剛進入樹林時聽到的鳥鳴聲，八成就是牠發出的。被稱為「庫洛姆」的三眼鷹，對著我拍了拍翅膀，似乎是在跟我說「不用謝我。」。 「至於我嘛...看來你剛才有什麼大發現呢。」隊長沒頭沒腦的這麼說。 「你怎麼會知道？！」按照隊長所說的話，在我被變色龍襲擊之前的事，他們沒有理由知道啊？ 「我能夠感知他人的情緒，雖然一次只能得到一個人的情報就是了。在你被那傢伙襲擊之前，你的情緒產生了異常的波動。」 「這倒是沒錯。」雖說被人監控情緒感覺還滿噁的，現在姑且先接受事實吧。 「總之，帶我們去看看你的大發現吧。」 所幸這裡距離樹林的出口並沒有很遠，我們很快就抵達了。 「這到底是...」隊長喃喃自語著。 「好美。」夜鶯低聲地說。 他們痴痴地望著這世外桃源，就如同不久前的我一樣。 「我有預感，這地方一定是裂谷中沒有斷枝花生存的關鍵。」隊長說罷，向草原踏出了第一步，我和夜鷹隨即跟上，此時，奇妙的事情發生了。 夜鶯肩上名為「庫洛姆」的三眼鷹，身體起了奇妙的變化。牠頭部中央的第三隻眼睛，逐漸凹陷、縮小，最後消失；原本黯淡的羽毛也逐漸發出光澤；乾瘦的爪子則變得強而有力。 「庫洛姆？」夜鶯發現異狀，正想替牠檢查時，牠突然振翅飛起，在空中盤旋著，發出極為高亢的鳥鳴。 「怎麼了，夜鷹！快把牠叫回來啊！」隊長見狀連忙喊道。 「沒辦法...」夜鶯的聲音顯得有些顫抖「我突然沒辦法跟庫洛姆溝通了。」 「怎麼會？我幫你看看心理狀況。」沒想到，說完這句話後，隊長也愣住了。 「感知不到，夜鶯也是，你也是。」 「這到底是怎麼回事？」我的腦筋飛快的運轉著，庫洛姆的變異、能力的消失以及不受汙染的世外桃源，一定有什麼是可以把這些線索串在一起的。 突然，某個點子出現在我的腦海中。 「難道...輻射的變異被這個區域消除了嗎？」 「什麼？！」 「太荒謬了！」 「確實聽起來很荒謬，不過看看周遭，這樣的景色，怎麼可能會出現在核爆後的世界。」我指向周遭，如果這一切就是動植物在未受影響前的樣子，一切就說得通了。 「你要怎麼證明。」隊長質疑。 「斷肢花子彈。用那東西弄傷我。」我脫下手套，露出手掌「只要我沒事，就代表這裡有某種力量可以消除輻射影響。」 「這...」隊長猶豫了。 「死了可別怨我。」反倒是夜鷹，乾脆的取出了手槍中的子彈，並扔了一發給我。 我看向隊長，用眼神徵求他的同意。 隊長沉默地望著我，隨後，他緩緩向我走來，並一把奪去了子彈，往自己的手中刺下，鮮血汩汩流出。 我和夜鷹都被這無畏的舉動嚇到了，一秒鐘，兩秒鐘，時間靜靜的過去。 「五秒，毒素還沒發作。」我和夜鷹都鬆了一口氣。 「勇往直前可是隊長的職責，區區新人，可別想搶我的工作啊。」隊長笑著對我說。 這模樣和前一天定奪生殺大權的死神簡直判若兩人，我開始理解為什麼眾人願意追隨他了。 「看來你的堆論並沒有錯，新人。那麼，來去找出這裡的秘密吧。」隊長一面處理傷口一面說，同時在空中盤旋的庫洛姆也重新降落到夜鷹的肩膀上。 「看來即使不能溝通，你們倆還是好搭檔呢。」隊長打趣地說。 「啊...嗯。」夜鶯別過頭去，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，她似乎有一點臉紅。 經過一番探索後，我們在庫洛姆的帶領下找到了一個不起眼的洞穴。 「洞窟探險啊。」隊長思考片刻後下達了指示「夜鶯，你留守地表。」 「那我呢？」 隊長看了看我「你？當然是跟我一起下去啊。」 「咦？！」 在深入洞穴後，隊長打開手電筒，照亮了前方的通路。 「雖然核爆前的地底生物通常不具威脅性，還是得小心，在探窟時發生異常狀況比在陸地上要危險數倍，只要我打出信號，你就立刻離開，知道了嗎。」隊長非常嚴肅的叮囑我。 「收到。」 「那麼，前進吧。」 「好。」 我和隊長小心翼翼地前進著，所幸沒有遇到地底生物襲擊或洞穴崩塌，走了大約十五分鐘後，我們來到洞穴的深處，一個類似祭壇的房間。 小小的房內沒有裝飾物，只有石造的祭壇，靜靜的躺在其中央。 「不管這是誰建的，這裡一定有天大的秘密。」隊長一邊喃喃的說，一邊將手電筒湊近祭壇。 「毀滅與重生乃一體兩面，破壞和再造僅一線之間。步上死亡之壇，復活之門將為你敞開。」 祭壇上刻著這麼一句話，我和隊長對視，有默契的點了點頭。 我咬破拇指，讓鮮血滴在祭壇上。 過了幾秒，祭壇緩緩地挪動，露出了祭壇下方的物體。 展現在我們眼前的，是我一輩子也無法想像的畫面。 奇妙的綠色液體中，某樣東西在其中漂浮著。 那，毫無疑問，是一名人類的嬰兒。 --- 適者生存，這是大自然的鐵律。 自人類誕生在地球上以來，這種無力的生物，便面對著比其他物種更艱難的生存課題。 然而，即使沒有尖牙利爪或硬殼盔甲，名為人類的生物依然憑著自身的能力站上了食物鏈的頂端。 那就是智慧。 解決問題的智慧、尋求方法的智慧。 而其結晶即為文明，是無數人類智慧的成果，是人類這一物種得以生存的證明。 可悲的是，文明的末路，再次讓人類體會到，自己是多麼的弱小。 第一朵蕈狀雲綻放於地表後，人類在大自然中無可撼動的地位面臨了全新的挑戰。 與其他物種甚至同族競爭，如何在這核爆末世中生存成了殘存的人類最重要的課題。 有些人選擇在汙染較輕微的地方建立了臨時政府，以軍力庇護民眾，致力於重建文明社會，化身為人類道德的最後一道防線。 有些人選擇成為強盜，神出鬼沒，打劫任何進入他們眼中的獵物，燒殺擄掠無惡不作，他們視道德為糞土，並在一切悖德行為中感受到莫大的愉悅及解放。 有些人變得瘋瘋癲癲，身著奇裝異服，放任怪誕行為，他們與常識脫鉤、和規矩揮別，按照自己的方式在這末世中逍遙。 還有一小撮人。他們是好人嗎？不是。他們是壞人嗎？大概吧。他們瘋了嗎？絕不。 他們是「生存者」，遵照動物本能，以「活下去」為第一優先的團體。 他們被稱為「Survivor」。